我的朋友大国手

来源:青年志Youthology

我的朋友大国手最近讲脱口秀火了,这么说我有点忐忑,因为我也不知道火的标准是什么。我收到了媒体的邀约,做她的人物专访,我首先是兴奋,为这块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璞玉感到开心。另外也纠结,我必须坦诚,写朋友很难,几次三番想要放弃。人物报道应该更有读者意识,处理得更冷静。但我毕竟认识她,有交情,不知道用多远的距离来描述才是合适的,把握不当,就会像一篇散文。

后来我想尝试尝试,我不应该回避朋友视角,相反那恰恰是我该记录的,因为只要她还坚持创作,就会不断收到采访的邀约,不乏其他人来做一个更客观、冷静的观察者,但这次我写的是作为朋友的大国手。

不知道是成都滋养了她的闲适,还是她自带招猫逗狗的本领,走到哪把闲适栽种到哪

文|坏狗

编辑|阳少

大国手变忙了,25日刚结束一个差旅回到成都,26日又要飞往上海。在紧密的行程表中,我终于赶在上飞机前几小时和她见了一面,在她的家中。

最近三次去她家,两次都有朋友借宿在客卧。家里三只鹦鹉很爱啼叫,给这个家制造着"鸟语花香"的错觉。大国手问我要不要喝咖啡,从临期超市买的,"只要11块钱。"她狡黠一笑。

这个家很多东西都是捡来的,或是朋友送的,去年四五月,大国手和男友搬进新家,收纳了很多朋友的「灵魂碎片」,它们通常都是朋友搬家搬不走的,或是朋友之间互相流通的小玩意。所以在大国手家做客,杯碗碟盏似曾相识,它们在自己家或别人家短暂出现过。我送了大国手一件大衣,在那个季节根本穿不上,到了冬天,她拍给我上身照,说:上面还有时尚单品,猫毛。

大国手家的鹦鹉

节目播出后,大国手火了。成名的副产品之一就是被误解。有人说她学哲学、泡酒吧、玩摩托,一定是富二代,只是在拗潦倒人设,并且振振有词道,节目海报上的大摩托就是大国手的坐骑(当然不是)。大国手说没想到大家对穷人的生活这么没有想象。

我第一次听说大国手,是朋友说有一个女孩能把20块的古着搭得特别好看。在今年之前,大国手挣的最大一笔钱,是大学尚未毕业时做公众号地推抽成得到的十万元,那是公众号最火热的年代。第一桶金来得容易,对于学生来说,更是笔巨款。因此给她种植下了一个「错误」的观念——钱很好挣,那么就可以想挣时再挣。但因为不会理财,10万块「很快」就花完了。也没有很快,花了近2年,在成都,应该是正常的损耗进度。

后来大国手发现钱并不好挣。于是举债度日,并且对债主很坦荡:这两年还不上了,过两年能还再还。我有另一个朋友,也靠举债度日,但他借的是网贷,会减少很多人际烦恼,我引用他的名言「重要的是还有借贷的信心」,大国手笑起来。

她曾在我上海家里短暂借宿一晚,我正值出差,安排男友接待她。即使家里完全没人也无妨,告知防盗门密码,可以自由出入,就像我在成都时也数次在朋友家这么打秋风。大国手去杭州说开放麦,在一个群内问谁能招待她落脚,一名完全陌生的女性接待了她,大国手有些微震惊「她不怕我偷家,我不怕被嘎腰子」,她们后来成了朋友,大国手称她「互联网家人」。

第一次遇见大国手,是在2022年6月的一场公共辩论活动中,那一场的辩题是「应不应该在唐山打人事件中强调性别议题?」这个系列活动在成都很出名,辩题结合时事热点,有的是「恶法亦法,还是恶法非法?」,有的则是「马原事件,父母有权决定孩子的治疗吗?」

观众自由选择加入加入正方或反方,或是选择不持有立场,加入评审团。每周一次,是成都夜生活的固定栏目。我总会给外地来成都的朋友推荐这个系列,因为这能和其他展览、讲座、论坛区别开来,这些活动往往都有权威或中心一样的嘉宾,但辩论是去中心的,想说话的人都可以自主选择加入。

大国手在「赛程过半」时突然出现,她选择了正方,认为唐山事件中应该更主张与强调性别议题。她边踱步边发言,「对方辩手建议女性多健身,我八十多斤,再努力练习在男生面前也只能当个小鸡崽儿」,不知为何普通的话语经她说出就变得好笑,自她拿起话筒没几句话起,场内笑声不断,消解了很多对峙带来的剑拔弩张。

自由辩论时,一名正方辩友犯规了,其他正方辩友不断指责当事人,称会影响评审团的判断,态度很严厉。本来是立场相同同一个阵营的人,因为惧怕「丢分」「输赢」而倒戈相向。我错愕到不知道可以说点什么。这是我不太喜欢辩论赛的地方,它并不真正促进沟通,而是最大程度激发人的巧言令色。大国手伸手揽过这名女生的肩,说「可是大家对她并不是更友好的提醒态度」。

那天,大国手呆了一会儿就走了,没有等待最后评审团宣判结果,尽管这个系列是个友谊赛,输赢不重要,但我知道不少人心里仍期待一个「结果」。我还记得大国手穿着一件阔大的卡通蝙蝠衫,上面是漫画Rick and Morty,潇洒离去的背影竟有几分侠气。

大国手总是能轻松地施展她的侠气。一次她去一个脱口秀的培训,因为老师晚到了几分钟,群里就有人开始指责老师,并要求主办退款,大国手说:「我也迟到了,所以不用退我那份,并且,我不需要被代言。」她觉得自己不能双标地,既违规,又申领他人违规的赔偿。走到培训场地,大家依旧在讨论,她也加入了几句。聊天空隙,有人看手机,看到了大国手在群里发的消息,说了句:「大国手是谁,是不是脑子有包?」她说:「大国手是我」。当时那个女生很尴尬,而大国手觉得这个场景很好笑,在心里笑疯了。

在成都,有「成都时间」这个说法,活动一般会比约定时间延迟5-15分钟再徐徐展开,有时我参加聚会踩点到,却发现自己是全场最早到的。5-15分钟的余裕,给了我莫大的喘息空间。

2022年6月,我刚从上海搬到成都。在上海,应该很容易被问到这样的问题——你gap期间有什么规划?仿佛人可以休息,但必须休息得有零有整,充满计划与考虑。而在成都,我每天都在闲逛晃膀子,不事生产。大国手也一样。也许是成都(有限度的)自由空气、低廉的物价、不那么消费主义的公共生活,允许我们这样。

我俩常在朋友的聚会上碰见,聚会的形式常常是这样的:

一人一菜是近两年我们组织餐会的惯例。我们之所以选择这种方式:其一,可以大幅减少准备餐食的繁琐和繁重工作,没有谁应该多次、长期负担这个工作;其二,可以相当程度上减少浪费,食物数量随参与人数自动变化;其三,餐会必定有许多不同风格、不同风味的食物,每个人都可以找到自己喜欢的食物,每个人都可以发现饮食的更多可能。

——【朋友特地写的简介】

不少人会选择带酒。大国手的酒量应当不错,因为我转来转去几圈后,她仍在酒水区,脸已经喝红,「我要把这些酒都尝尝。」她说,笑容仍然是有点狡黠的。

认识大国手那年,她去西昌坐了半个月办公室又逃回来了。之后就看见她活跃在成都各个开放麦中。去年7月5日,我搬回上海,前一天本想去看看她的开放麦,最后因病爽约了。我当时说:等你红了就来上海演。

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大国手报名参加《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入围后的赛前集训、节目录制,她来往上海好多趟,我们却一次都没见上。她到上海录节目,一旦有松口气的间隙,马上便跑回成都打台球。我有点嗔怪她不找我玩,她说在上海令她受工伤。实际上我也觉得,上海的空气未必适合招待成都的朋友。

大国手曾在段子里不止一次提到,她最初接触脱口秀是在成都的一个「文化空间」,男朋友也是在那儿认识的。这个空间叫「罚站」,这里有随机的演出、展览、聚会,也容纳任何人借宿。

2022年春节,罚站举行「文艺联欢晚会」,大国手觉得自己什么乐器都不会,就报了脱口秀,潜心研习了几天节目,写出了人生第一份脱口秀稿子。

又过了一年,罚站倒闭了,倒闭那天,好多人来「送行」,里面人头攒动,我怀疑先后来了二百号人。现场一切自助购物,啤酒是最快售罄的。大国手和朋友下楼买了新的一箱啤酒,现场挣差价。朋友出资,是「老板」,大国手当冰箱的守门员,提供售卖服务,拿抽成。据悉,当天一共挣了不到20元。

对于挣钱,大国手始终有一种微妙的态度。她在段子里说,有个朋友买了她的哲学私教课,两万元100节,确有其事,不过实际是八千元45节,算下来单价大差不差。当时大国手借朋友的摩托学着骑,很快学会了。她琢磨要有一辆自己的摩托车,于是发了一篇公众号,约等于乙方求职,告知大家自己的业务范围,想存点钱买摩托。

我们的一位共同好友——大家叫他“榜一大哥”,给大国手转了8000元,目的是系统地学一学哲学。上课前他踌躇满志,万万没想到上了三节就弃课了。但也因此,他成了大国手摩托车的「天使轮」。那是几年来,大国手第一次主动「找钱」(在川渝方言里,找钱表示挣钱)。大国手说,我觉得你可以把这点写上去,我不愿意去挣钱,但是为了玩,有动力去挣点。

这在段子中被大国手处理成给男友救手的钱。实际情况窘迫得多,大国手怕写出来被观众同情。当时她和男友没有钱缴医药费,只能刷信用卡,然后向朋友借钱还信用卡,再等男友的保险报销来还朋友的借款。层层周转的过程肯定有卡壳的地方,令人心焦,但事情总归是顺利解决了,也没有艰涩到令她突然扭转对钱的态度。

她曾在个人公众号里写过这样一段话:「我在毕业后的三年可以说是一事无成,我拒绝了很多机会,正是这种拒绝,让我对人的本心有了些信心。同时,也正是因为这种拒绝,我没有变成一个有正经工作的大人。」

曾经有一个机构付费邀请大国手去做分享,大国手拒绝了。我问「为什么不去,钱毕竟是钱,这笔钱来得容易」,其实我心里知道答案,大国手不喜欢该机构的理念,也不喜创始人愿意拿这些钱请「嘉宾」,却不愿给自己低薪高强度的员工发一发补贴。我跟朋友说,大国手真是高风亮节。朋友说也不是高风亮节吧,她一直都是这样。我急得拍腿:「这是一个修辞!」

这让我想起,有一次,大国手在餐厅吃饭看到一行商务人士,她说好想去和他们握手,感受一下什么是商务人士,也让他们感受一下,什么是神经病。她故意说道:

「我还是个人公众号主理人,我说什么了吗?」

大国手和她的摩托车

《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播出时,成都的朋友们组团观看,在公共空间投屏,或是在家里组织聚会一起「共襄盛举」,像小时候七姑八姨二舅姥爷上电视那样。

热度上涨,曲解也接踵而至,有人说「大国手台下明明自然,台上在装呆,是在故意模仿鸟鸟。」「鸟鸟是本身性格使然,才会有慢吞吞,小心翼翼说话的样子,但大国手不是这样的性格却非要这样感觉不真」「大国手有文化人的优越感」「段子里替打工人说话,背后却是208,塌房来得有点快」

大国手本想写一篇脱口秀稿子回击,最后还是放弃了。她发现她写的过程中,情绪里面是有愤怒的,她不想因愤怒而刻薄,因为愤怒不利于真正的交流与沟通。因此,她可以去讽刺一个现象,但吐槽具体的人,她有些犹豫。

大国手对幽默的理解,被我称为守株待兔或姜太公钓鱼。在第一期节目中,她最后一句说:「我和几百年前穷困潦倒的康德,看的是同一片天空。」有人看见用典,有人看见诗意,有人认为上价值。她说她等待同频的人,前两种就是她的受众。就像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

大国手的母亲也看到女儿上节目了。妈妈说:「你爸爸也上过电视。」那是很多年前,爸爸当兽医,在养猪场赶猪的画面,只有一个背影。她没想到妈妈会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觉得很好笑。

大国手小时候叫王紫盟,妈妈起的,很浪漫的名字。爸爸想让她叫王皓还是王昊,一次村里做户籍工作,可以免费改曾用名,爸爸不由分说就去登记了他想要的名字。尽管这个家里不曾拥有一个男孩,但是那么祈盼一个男性后辈的加入,这在老中家庭里不鲜见。

2019年,大国手的父亲意外去世了。父亲的离世,让大国手松了一口气,但她随即被自己的反应吓到并陷入多年的纠结状态:如果不埋怨爸爸,自己又委屈;如果埋怨,又陷入道德困境。直到毕业多年后,她反应过来,她既可以记恨父亲或一个父权系统,也可以爱父亲,这两件事不冲突。

今年清明节,大国手组织了地狱笑话专场,照片里,我看见她举着冥币折的花束,大家都笑靥如花,熟面孔很多。成都就是这样,大家有肉身支持朋友事业的时间、精力和余裕。朋友圈里记载着一些动人的细节:那天大国手的话筒突然失灵,她幽默化解「哦,我爸来了」。

后来我问她幽默是什么,她说幽默是平等,滑稽是使出浑身解数去取悦、逗乐观众,但幽默应该更平等。我说我觉得幽默是宽恕,如果一个毫不宽恕的人,说好笑话也是在刻薄。过几天她在微信上重新捡起了这个话题:幽默大概是建立在「自己内心已经消解(情绪)」之上的。

清明节,演出后收到用冥币折的花

大国手变忙以后,阳台花园荒废了一阵。最近重振旗鼓,长出了牵牛花。

今年因为四处奔波,她得了神经性皮炎,忙碌时炎症会加剧。但她有信心,今年应该可以还完外债,再给妈妈买份商业保险。

我和她说,几年前《乐队的夏天》第一季爆火,我采访那一季的黑马九连真人。彼时很多人认为他们会趁着红火辞去家乡的工作到北京发展音乐事业,但他们说:这热度可能三个月就过去了。再后来,我采访当季冠军新裤子乐队,主唱彭磊幽默回答:别说三个月,下周三就没人认识我们了。

大国手也知道热度马上就会过去。所以想趁眼前多做事情。我说,你的目标金额是多少?希望能在热度下去前赚到就心满意足?大国手说,这不是我设立多少目标的问题,这由不得我。

和它赛跑?我问。

大国手沉吟了一下说,与它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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