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桌子的生活观
文丨王小毛
来源丨我是九爷
邹萍躲在廊柱后面，盯着舞台上卖力跳舞的女儿，心中万般不是滋味儿。
余音绝，一舞毕，杨青青轻喘着走到舞台中央，婀娜施礼，台下随即响起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这时，主持人走上来，热情洋溢地向众人介绍杨青青。
“青青在学生时代一直是校花，不仅人长得美，而且多才多艺。大家刚刚看到的中国舞只是她的才能之一，据我所知，青青还擅长画画、书法、唱歌、主持、钢琴，大学期间多次获得奖学金，是不折不扣的美女和才女！”
台下众人发出赞叹的声音，杨青青以丁字步站在主持人身侧，身姿挺拔，姿态含蓄，面带微笑，尽显优雅。
若此时是学生时代的杨青青正在考级或者参加某场演出，邹萍会觉得骄傲和欣慰。
然而，当下这个舞台并不是让杨青青发光的舞台，而台下那群用眼神追逐她的人也不是普通的观众
——那是一群挑剔的求偶者，杨青青站在他们面前，犹如被待价而沽的一箱货物。
杨青青下台后，邹萍看见相继有几个男人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与她聊天、互加微信。
邹萍心里有气，不想再看，转头去了酒店正门，等下她要堵住杨青青问个清楚，为何要如此作践自己。
散场后，陆续有男男女女走了出来。
杨青青落在最后面，与一个高大的男人有说有笑。邹萍再三压抑火气，喊了一声：“杨青青！”
杨青青回头看到她，与身侧的男人说了几句，两人就此分别。
男人走远后，杨青青不再端着，笑嘻嘻地跑过来，问道：“妈，你来这家酒店谈生意啊？”
邹萍狠狠剜了她一眼：“是啊，不然我还不知道我女儿这么有出息，都能参加高端相亲会了。”
杨青青：“我怎么感觉你阴阳怪气的？”
邹萍掏出手机，将自己刚刚搜索到的广告页面怼到杨青青脸上：“高端相亲会门槛，男士提供五千万资产证明，女士提供两千万资产证明，你是怎么进来的？”
杨青青捋了捋耳边碎发，面露得意：“我条件太好，破例了呗。”
邹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字一顿直呼全名：“杨青青。”
杨青青秒怂：“好吧好吧，我说实话，我大学同学亲戚是组办方，我是通过这层关系才进来的。但主要还是因为我条件好，能帮着撑撑场面。”
邹萍急了：“所以你来给人当婚托？你这叫诈骗！”
杨青青：“没有！我也是来认真相亲的！反正以后也得相亲，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区别？
如果没熟人我怎么可能够得到这种资源？说不定我就能在这里找个高富帅呢，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嫁得好？”
邹萍：“所以呢？你在台上又唱又跳，恨不得全身贴满标签，让别人挑挑拣拣，你这是在干什么？不嫌掉价吗？”
杨青青翻了个白眼：“拜托，他们挑我，我也在挑他们，双向选择而已，怎么让你说得那么不堪？”
邹萍：“好，就算是双向选择，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咱家的条件和这里的人差太多！门不当户不对！过日子不是只看钱，普通人家的女孩高攀是要吞针的！”
杨青青：“你也知道过日子不是只看钱，我没他们有钱，但我自身优秀啊！”
邹萍无奈地叹气，眼眶微湿：“你妈我是个要强的人，当年你爸走了以后，即便家里条件不好，我也咬牙坚持，没断了对你的培养。
我带你学舞蹈、学钢琴、学美术、学书法，学这个学那个，看着你事事有回应、样样有成果，心里觉得再累也值得。
可是，青青，我精心培养你是为了让你长见识，不是为了让你把这些见识变成你的嫁妆！”
邹萍说完哽咽了，杨青青咬着嘴唇不吭声。
这时，邹萍的手机响了，打破僵局。
邹萍边接电话边甩开步子往外走，杨青青小跑着紧随其后，在邹萍打开车锁的同时，她先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生怕被撇下一样。
母女俩一路无话。
回到家里，邹萍依然黑着脸，杨青青扯扯她的衣角，卖乖装可怜求贴贴：
“妈，你别生气，其实我就是好奇而已，我感觉不会有什么后续的。你想想，每个参加相亲的人都得填资料，那就说明大家都很看重条件，就算有人对我有点好感，到时候一看我资料被劝退了。”
邹萍想想也觉得有道理，现在有钱人都讲究联姻、强强联合，怎么可能在平民堆里挑媳妇，于是便板着脸说：“最好是这样。”
然而三天后，当日那个与杨青青聊天的高大男人竟然打来语音电话，想约杨青青看展。
当时母女俩正挨在一起看电视，杨青青的手机开着外放，想关已经来不及。
邹萍听完两人的对话，拧着眉头问：“你就这么答应他了？”
杨青青嗯嗯啊啊半天，凑过来说道：“妈，看个展而已，普通朋友也会一起出去玩啊！”
邹萍：“你们在相亲会上认识的，他约你出去看展，这叫普通朋友一起玩？”
杨青青不说话，抄起遥控器不停换台，面对她的抗议，邹萍无奈地叹了口气：“随你吧，注意分寸，但愿你以后别后悔！”
有了第一次约会，很快就有了第二次。
看展，吃饭，看电影，看音乐剧，逛街，周边游，海边放烟火，农场屋顶观星星，邹萍就这样看着杨青青和那个叫周凡的男人一步一步发展成恋人关系。
她原以为这段门第差异巨大的感情不会有任何结果，没想到，半年后，周凡竟然向杨青青求婚了。
直到杨青青进入备嫁状态，邹萍都不敢相信，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和身家几十亿的人家成为亲家。
她没有感到一丝惊喜，甚至有些恐惧。
她只是个开洗衣房的小老板，年头好的时候拼死拼活能赚个小几十万，赶上年头不好的时候基本白做。家里一套房子一辆车子，小有存款，仅此而已。
杨青青也只是一个培训机构的舞蹈老师，月收入刚刚过万。
在这座城市里，她们太普通了，往上数八代无官无富，怎么就和周凡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在恍恍惚惚、惴惴不安的心境下，邹萍看着女儿穿上婚纱，步入婚礼殿堂。
那场婚礼美好得像个童话，杨青青置身其中，像个真正的公主。
每一个熟人都在恭喜邹萍，恭喜她成功翻身。
邹萍无言以对，翻身？谁翻身？翻什么身？
为了杨青青这场婚姻，她倾尽所有置办嫁妆，她知道那点东西周家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但她就是要这样做。
而她也早就想好了，以后尽量少和周家来往，这是她能为杨青青做的最后一件事。
杨青青结婚搬走后，邹萍和平常一样为了洗衣房的生意努力着。周凡曾提出，出资扩大洗衣房的规模，然后为她介绍几个开酒店的朋友，被邹萍果断拒绝。
后来周凡又提出帮她换房子、换车子，邹萍也没有接受。
内心深处，她更希望周凡能像平常人家的女婿一样，在加班的时候过来蹭饭，在过端午、过中秋的时候拎着单位分的粽子和月饼上门。
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那么她宁愿独善其身，别让杨青青因为她在婆家面前直不起腰。
如此过了三个月，有天傍晚，杨青青忽然跑来洗衣房找邹萍。
如今的杨青青，举手投足都是阔太风范，穿戴皆是名牌，但精致虽精致，邹萍总觉得女儿不如过去那么生动有活力，脸上失落表情尽显。
她忙着手里的活，随口问到：“你怎么过来了？”
杨青青不吭声，抠着指甲，过了很久，才开口说道：“周凡想让我辞职。”
邹萍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这不正合你意吗？以前你总抱怨跳舞多么多么累、家长多么多么难搞，希望自己能一夜暴富去过自由的生活，以后你就可以解脱了。”
杨青青叹了口气：“谁工作不抱怨？抱怨不代表我不喜欢。我有两个学生特别有天赋，看着她们一天比一天进步，我特别有成就感。而且我也真的喜欢跳舞。
周凡说可以给我装修一间舞蹈房，我想跳随时都能去跳，但是，我总感觉那不一样。”
邹萍：“周凡为什么不想让你跳舞？不会是觉得你抛头露面丢人吧？这都什么年代了？”
杨青青摇摇头，小声说：“不是。”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着邹萍：“他希望我能早点生孩子。”
邹萍怒了：“你才二十六！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候！生那么早干嘛？”
杨青青声音越来越小：“他说，想要多生几个，趁早不趁晚。”
邹萍腾地站起来：“那他还给你装修舞蹈房干什么？你用得上吗？杨青青，他当初和你结婚，不会是看上了你的肚子吧？”
杨青青垂着头，一言不发，一滴泪珠吧嗒一声坠落在地。
当晚杨青青没回去。
时隔半年，母女俩又像从前一样，在面临重大抉择的时候，躺在一张床上聊天。
当年男人病逝，邹萍难以靠微薄的工资养家和还债，她想要辞职创业拼一把。
那天晚上，她和刚刚升入初一的杨青青商量这件事，杨青青大力支持，从此后邹萍为了赚钱东奔西走，小小的杨青青独立、自律又坚强，没有因为缺少照顾而退步。
杨青青艺术天分高，文化课成绩也很好，在面临走艺术专业和参加普通高考的抉择时，母女二人也是这样一起商议，考虑到种种现实因素，杨青青参加了普通高考，被一所本地的211院校录取，业余时间兼顾舞蹈学习。
毕业后，杨青青转了一圈，还是选择了自己喜欢的舞蹈工作。
她们相依相伴，一步步走到今天，邹萍了解杨青青，她一直都是一个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女孩，然而现在，她好像迷路了。
邹萍：“你已经和周凡结婚了，其实你在结婚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杨青青苦笑：“周凡挺低调务实的，我以为他和那些有钱人不一样。”
听到“低调务实”，邹萍突然想起了什么：“签婚前协议了吗？”
杨青青沉默不语。
邹萍了然：“我没什么可说的，你要是能融入他们，你就听周凡的话，放弃自己的一切意愿，多生几个孩子，攥紧他给你的副卡，以后无论如何你都会衣食无忧，这也是一种活法，而且是很多梦寐以求的活法。
你要是接受不了，那就趁早离婚吧，过回从前的生活。咱们家条件也不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反正你不能既要又要。”
邹萍说完，翻身背对杨青青，紧紧闭上眼睛，但一夜无眠。
次日晨，母女俩相对而坐吃早餐，皆戴着隆重的熊猫眼。邹萍想了想，说道：“你今天没事的话，跟我一起去酒店谈订单吧，就当散散心。”
杨青青点头。
邹萍今日要去的酒店在本地小有名气，共十家连锁店，如果能把清洗布草的订单谈下来，今年就不愁了，但她已经去拜访过三次，始终没能在价格上谈妥。
杨青青到了酒店才发现，那个负责人竟然是自己小时候见过的一个叔叔。
那时她爸去世不久，这个叔叔多次登门，每次都给她买很多好吃的，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再也没见过这个叔叔。
邹萍和负责人谈了很久，最终还是没能在价格上达成一致，无奈放弃。
母女俩回到车里，邹萍接了一通洗衣房的电话，处理一宗投诉，挂断后，杨青青没忍住，问道：“妈，后来这个叔叔为什么不来咱家了？”
邹萍笑笑：“因为我跟他说，我不打算再婚，想一个人把你抚养长大。他肯定是要结婚生子的，在我身上图不到想要的，自然不会再投入成本。”
杨青青：“怎么说也算熟人，他今天寸步不让，不会是故意的吧？”
邹萍摇摇头：“当然不是。他给我让一点，酒店的成本就要增加；我给他让一点，我就挣不到钱。青青，这个世界是围着生产资料和利益转的，不是围着交情转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更不会围着才华、颜值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打转转。”
杨青青不吭声，邹萍启动车子，缓缓汇入车流，轻轻说道：“青青，我也不怕让你难受，你之所以能和周凡结婚，在别人眼里或许是因为你幸运，或许是因为你漂亮优秀，但事实就是周凡想给孩子找个你这样的母亲而已。”
聪明，漂亮，自律，能吃苦，精力旺盛，多才多艺，身家清白，听话懂事，这是多么适合为有钱人传宗接代的体质啊！
优秀只是她的敲门砖，人人都只能看到门槛后面的光鲜亮丽，却不知跨过那道门槛就意味着自我献祭，她只能以对方希望的方式存在。
如果她不愿意，那么她的优秀可以说毫无价值。
杨青青靠在车窗上，呆愣片刻，喃喃自语：“如果当初我能听进去你的话，那就好了。”
邹萍：“青青，你不用在意别人怎么看，这世上没有更好的生活，只有更适合自己的生活。”
几日后，杨青青向周凡提出了离婚。
一个月后，经历一场短暂婚姻的杨青青，回到了自己的家。
大梦初醒，气球爆破，这一次从云间坠落地面，她只感觉到一丝丝疼痛，而更多的却是令人惊异的轻松。
她又过回从前的生活，半年后在邹萍的鼓励下辞职，用全部积蓄开了一间舞蹈工作室，学着邹萍自己当老板。
跳舞，从一种才艺变成了一种工具，喜欢从一种动力变成了一种压力，身份的转变促使她换了个视角看世界，她看到了很多过去看不到的生活真相。
她像个招牌一样立在工作室门口，依然那么美丽、挺拔，但这些不再成为关注点。
有人关注课程时间，有人关注师资能力，有人在意学费高低，有人在意退费自由，她曾引以为傲的一切不能作为任何筹码，她开始理解邹萍口中的“毫无价值”。
一场婚变过后，杨青青坦然张开双臂，接受现实的索取。
她想要给予更多，不再留恋关注，不再渴望被人仰慕。
她终于明白，人不能通过自以为的优秀来换取什么，现实需要什么、自己便修炼什么才是人生要义，自我的世界与真实的世界总是不断地碰撞着。
也许曾经依赖的、自信的一切都会成为灰烬，但踏踏实实走出的每一步，都是生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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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九爷，专写两性小说，致力于性与男女关系的剖析。来自公众号：我是九爷（qingaishitang）。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问题请联系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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